朱擢抵達京城後沒兩天,黃龍也到了。一樣是得到吏部侍郎王篆的「點撥」之後,直接來找汪孚林。
作為前都察院的監察御史,雖說沒有和汪孚林在都察院一塊做過同僚,但黃龍還是一見面就聽到了汪孚林笑吟吟一聲前輩。和朱擢不一樣,他即便是監察御史還沒當兩年,就得罪人被踢到了一邊,至少還有個分巡道的職司,不至於完全靠邊站。而且他到底只是左遷了一年多,為人又豁達,倒沒有很多怨言,如今終於重新調回京城,他竟是委婉地勸汪孚林多提醒張居正幾句。
「這兩年,地方官對首輔大人的很多舉措都是怨聲載道,尤其是把賦稅當成衡量官員政績的硬標準,計入考成冊子這一點。」
「說到底,是因為富戶那邊的田畝都收不上稅賦,而貧民卻動不動要飛派賦稅吧?而三年一任的縣令,大多數根本就沒法和鄉宦富紳抗衡。」
汪孚林若有所思回答了一句,見黃龍贊同地點了點頭,他卻又哂然一笑道:「這一點,我從岳父當年的遭遇,就差不多看出來了。只不過,朱大哥你想過沒有,明明地方官在強大的鄉宦和富紳面前,在根深蒂固的三班六房小吏差役面前,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威懾力,為何民間那些話本小說里,全都流傳破家縣令,滅門令尹這句話?為什麼那些話本小說中,鄉宦富紳這些地頭蛇欺負本地官員,將其攆走排擠走之類的事就相對較少?」
黃龍愣住了。時下的讀書人和後世的學生們一樣,經史子集這種必考課本以及各種集注之類的輔導資料,那是讀書期間必看的,但在此之外,各式各樣的雜記小說話本戲劇,那也同樣是涉獵頗廣,否則走出去參加文會詩社的時候,別人一問你三不知,那書呆子的帽子就摘不掉了。更何況,黃龍考中進士到現在也已經有十年了,制藝八股基本上丟得差不多,這些亂七八糟的雜書卻沒少看。
他拼命回憶了一下從前看過的這些東西,最終發現,確實是官員欺壓地頭蛇的多,地頭蛇欺壓本管父母官的那卻非常少,頓時有些疑惑地看著汪孚林。
「寫這種小說傳奇話本的人,那得有閒,任性,除卻我這種沒事寫演義小說來消遣的御史之外,大多數當官的人是沒那閒工夫的,當然,某些在做官的同時寫點雜記筆記的人除外,愛好戲曲的狂熱愛好者除外。所以,即便這些作者也許從前當過官,在寫這些東西的時候,大多也只是鄉居賦閒的鄉宦,富紳,本地名流。既然身處這樣的階層,你覺得他們是樂於反映本地父母官欺壓鄉宦官紳,還是樂於反映惡霸去欺壓父母官?這是立場問題,不可改變。」
說到這裡,汪孚林便聳聳肩說道:「所以,首輔大人如今只不過是把住了兩京科道,把朝廷中的喉舌給掌握了在手,這天底下的那些輿論,縱使東廠和錦衣衛全部出動,那也是不可能完全掌控的。你聽到的那些官場抱怨,我也知道,也說給過首輔大人聽,怎奈何他這樣大權獨攬的人,固執太重,聽不進去。更何況,他那時候的反應就是,這些地方官怎不知道嚴格按照優免賦役的數量,嚴格稽查田畝,如此就不會叫大戶人家偷逃賦稅!」
「可有幾個人有魄力做這種事?」黃龍一面說一面眉頭大皺,突然拿眼睛去看汪孚林,就只見汪孚林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他就嘆了一口氣,「你這麼智計百出,深諳刑名錢穀的人都沒把握,怎麼還能指望那些寒窗苦讀終成進士,隨後直接就要去為地方官的人?」
「黃兄就別給我戴高帽子了,真的要做此事,那就要啟用鐵面無私的君子,比如海瑞海剛峰,比如……」比如剛被張居正免官的王用汲,可汪孚林能說嗎?而且這種清流幹事不怕得罪人,可噴人更是不怕得罪人,他得有多大的心才會去舉薦用這種人啊!
兩人無可奈何拿來嘴上說說的閒話告一段落,汪孚林方才和黃龍說起了戶部廣東司的事情。
對於直接空降的黃龍來說,驟然上手當然不那麼容易,但他的同年,汪孚林的老岳父葉鈞耀一年前才剛從戶部福建司郎中外放了江西提學道,其中那些人脈,尤其是積年的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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