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晉國都城新絳數里之外,聳立著一座夯土牆環繞的堅固小城,此城名為趙氏之宮,乃是晉國六大卿族之一,趙氏的私邑。
這兒卻還有一個流傳更廣的名字:下宮!七十多年前那場「下宮之難」,殺得人頭滾滾、血灌井田,趙氏滿門被滅,只倖存一個趙氏孤兒。隨後趙氏孤兒絕境復起,這座被摧毀的城邑也恢復了些許元氣,倖存的隸臣們都感慨這是先祖的恩德澤被。
不過在邑中一處寬闊的馬廄中,卻有個趙氏少年對這所謂的「德澤」嗤之以鼻,他用沒人聽得到的聲音嘀咕道:
「京劇和電影裡儘是胡編亂造,我來到了這時代,才知道,世上壓根沒有屠岸賈這個人啊!」
「好奇害死貓啊,我就不該亂問自毀三觀的,誰曾想到,劇本里的貞潔烈女趙莊姬,也就是我這具身體的太祖母。她居然,居然是個丈夫死後,就穿著喪服勾引叔叔上床的淫婦。在姦情被撞破後,又作死向國君進讒言滅了家族滿門,真是紅顏禍水啊!」
少年不住地搖頭嘆息,他尚未及冠,錐形髮髻上只裹了條青色幘巾,上衣左衿緊緊壓著右衿,在右腋下結纓,形成了華夏人崇尚的右衽模樣。可他的下身,卻隨意地套著一條袴褶,這是從狄地傳入的外來貨,形似後世的褲子。這一結合,頗有些不倫不類,要是被趙氏之宮裡那些死板的家師、家傅瞧見了,定然又是一頓口誅筆伐。
他在充斥著牲畜氣息的廄苑裡,顯得卓爾不群:雖容貌平平,但那雙劍眉襯得一雙眼睛格外精神;且眼窩微陷,鼻樑略高,似乎有部分戎狄血統;他手腳乾淨不像是幹過重活的,臉色紅潤,牙齒整齊,顯然是位衣食無憂的肉食者。卻不知,為何跑到了這下賤骯髒的廄苑裡?
而且,他也不幹活,就這麼叼著根牧草,悠閒地坐在木質馬槽上,管理廄苑的趙氏小吏對此卻只敢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也有剛來的廄吏想上前去用鞭子說教一二,卻被前輩們揪過來就扇了一巴掌,「賊!你可知道那是誰?」
「誰?」
「是無恤小君子!」
那個剛從外邑調來的廄吏捂著臉恍然大悟,原來是他!
這事情還在趙氏之宮引發了一場轟動:這位小君子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在燕饗時居然當眾箕坐,向他父親趙鞅行禮時居然不下拜頓首,而是用了地位平等者的空手禮!
這還了得,於是他被怒不可恕的宗主和主母痛斥一頓,罰到廄苑來思過,至今已經一旬了。
雖然此子是主上四子一女中最不受待見的賤庶子,可君子就是君子,行冠後至少能做一下大夫,領百戶之邑,的確不是他這等皂隸小人得罪得起的!
說實話,當事人趙無恤實在是無辜得很,因為他一個來自兩千年之後的人,哪裡懂什麼春秋古禮啊!
他本姓趙,用家裡爺爺的話說,他們家郡望天水趙氏,這祖上也是闊過的!能一直追溯到戰國時的趙國王室,以及春秋時的晉卿趙氏。
爺爺還經常翻著家裡的線裝書,指著那長長族譜的最頂端給他看:
「這是簡子趙鞅,這是襄子趙無恤,我們趙家的老祖宗,建立了趙國的人。」這兩位的事跡,在爺爺年復一年的嘮叨下,他倒背如流。
但做夢也沒想到,他居然在一場車禍後,追朔著先祖的血脈,一下子就穿越回了春秋時代。
最初,只覺得世界昏昏沉沉,眼前似乎還有一個古裝少年正向他鞠手行禮。
「我乃嬴姓趙氏子孫,名為無恤。」
「我一生戎馬,熬過了晉陽之圍,帶領趙魏韓滅知伯,三家分晉。然而趙國也在我手中元氣大傷,之後整整被魏、韓壓制了一百年。」
「我還有一件抱憾終身的事……」
夢到此戛然而止,腦袋裡多出了一些零碎記憶,從開始蹣跚學步的孩童,一步步成長為弱冠少年,在甦醒後短暫的驚恐後,他明白過來了。
從前的名字不再重要,從現在開始,他就是趙無恤!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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