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五六年,你每日清晨都雞鳴即起,不管是颳風下雨,就算是農忙之時,也從未間斷……唉,我知道,你是忘不了的……」
中年漢子最終開了口,啞著嗓門說道:「怎麼可能會忘記?我是想忘記,可是……」
是啊,怎麼可能會忘記?
那一年,上郡人家拖兒帶老,失去了他們的家園,像喪家野狗一般,惶惶不可終日的往南而逃……
那一月,在像蝗蟲一般洶湧而來的羌胡匈奴面前,上郡的防線被捅的千瘡百孔,處處都是狼煙四起……
那一日,上郡最後一個縣城被攻破,他只得護著上郡守帶著殘兵,從重圍之中殺出一條血路,亡命而逃……
那一夜,羌胡窮追不捨,他的那些戰友,那些兄弟,跑不動了,逃不掉了,就一個個,一隊隊的自動的轉身去攔截追兵,就只為了能給其他的人多爭取一分一秒……
怎麼可能會忘記,那燃燒在城頭的火,那慘遭胡人凌掠的家園!
怎麼可能會忘記,那流淌在上郡的血,那堆積如山至死都不能瞑目的頭顱!
怎麼可能會忘記,還有那死在懷中的人,他的孩子,他那才剛剛年滿十六,那馬家唯一的香火!
中年漢子爬起了床,仰頭望天,天上的孤月一輪,淒淒寒寒。
他曾經希望有那麼一天,朝廷有傳令兵奔馳到門前,高喝一聲,令其歸隊,然後他就和當日的那些胞澤,馳騁著戰馬,殺回上郡!
一旬過去了,一月過去了,一年過去了,可是在終究是無人前來……
這麼多年,他以為自己已經忘了,已經在田間地頭上忘卻了如何排兵布陣,已經在鐮刀鋤頭中忘卻了刀槍棍棒,已經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期盼當中忘卻了曾經戎馬的榮耀,黯淡了心頭的希望……
就當他以為此生就將在此殘老的時候,斐潛卻突然出現了!
當他奔出門的時候,多麼希望是當年的老郡守,然後能看到的是一群熟悉的老面孔……
可是,他一個都不認識。
而且這個上郡守還如此的年輕。
他遲疑了……
芸娘默默的起了床,從屋子的角落裡拖出一口大箱子,借著斜斜映照到屋子內的月光,將箱子打開,竟然嘩啦啦的從箱子內拉出了兩件札甲!
札甲之上的鐵片相互敲擊,在寒冷的月光之下,散發著蕭殺之氣,甲片之上,隱隱殘留著不少砍扎的印記。
芸娘蓋上了箱子,將其中一件放在了箱蓋子上,卻將另外一件套到了自己身上,伸手到札甲之側將系帶綁好,瞬間從一個農婦變成了一個巾幗戰士,然後提著另外那件札甲,昂然站到了中年漢子面前!
「馬延馬誠遠!
「馬家的榮耀是在戰場上取來的,不是從田間地頭上刨出來的!
「這麼多年,你盼望的不就是這一天麼?
「忘不了就不用忘!
「回吧!一起回去!
「用我們手中的刀槍,告訴上郡那群胡人,曾經的度遼將軍,我們馬家,回來了!
「不管是箭雨槍林,不管是刀山火海,我……我都陪著你……」
馬延接過了札甲,撫摸著上面一道道刀砍箭扎的痕跡,不知不覺之間已經是滿面淚痕,張大了嘴,卻沒有發出聲來,只是啞啞的悶在胸腹之間,眼淚混雜著鼻涕流得整張臉都是,糊滿了鬍子,最後滴落到地面之上,濺起點點的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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